“光光头上三根毛安信，圆圆鼻子往上翘。”
如果要在中国漫画的璀璨星河中，找寻一颗跨越时间依然闪亮的星，“三毛”必然是其中之一。作为中国家喻户晓的漫画形象，他承载了几代人的集体记忆。
从诞生到今天，“三毛”这一经典漫画形象已经走过了90个春秋。虽然已是90岁“高龄”，这个小男孩却依然活泼如初、奔跑不止——从上海弄堂跑上世界舞台，从平面漫画转向立体媒介，从艺术形象升华为文化符号。
穿越战火硝烟，“三毛”为何没有被时光尘封，反而持续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在动漫形象日新月异、网红IP层出不穷的当下，一个诞生于黑白报纸年代的漫画人物，又凭何收获那么多的喜爱？
早期“三毛”漫画《物尽其用》图源：“央视新闻”微信公众号
一
1935年的上海，来自浙江海盐的25岁漫画家张乐平，构思着新的创作。
展开剩余85%彼时，国际漫画行业正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作品题材广泛、角色形象多元。而中国本土漫画尚在成长中，呼唤一个真正具有中国韵味、能够深入人心并流传久远的经典漫画形象。
塑造一个怎样的形象最为合适？经过多番思索，张乐平将视线投向了儿童。他先是在纸上画了一个光头小孩，画完后觉得不满意，于是提笔在小孩的头顶上随意添了三根头发。张乐平说：“我看这三笔画的还可以，就给他定名三毛。如果当时画了四笔，就成四毛了。”
很快安信，“三毛”就在上海《晨报》副刊上正式亮相了。没有繁复的色彩填充、线条描绘和细节渲染，仅以简单的线条勾画出三根卷发、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微翘的鼻头。这个身形瘦弱的男孩，透着一股聪明机灵、乐观向上的生命力，一下子就抓住了读者的眼球。
刊登1935年三毛漫画的报纸影印版 图源：“少年儿童出版社”微信公众号
特别是那标志性的三根头发，仿佛会说话一般，成为“三毛”最有辨识度和记忆点的特质。开心时头发高高翘起，委屈时耷拉下垂，愤怒时向外炸开……在表情包尚未诞生的年代，这堪称“情绪可视化”最直观生动的表达。
与此同时，简练留白的笔触和“无字漫画”的纯粹形式，也赋予了“三毛”巨大的解读空间。不同于其他常见的漫画主角，“三毛”既没有拯救世界的“超能力”，也没有无所不能的“主角光环”，他只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孩子。
更重要的，“三毛”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他穿梭于弄堂、码头、街头，以孩童天真又略带机灵的视角，观察并参与市井生活。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遭遇、微小悲欢，既是大时代投在微小个体上的缩影，也是一面映照社会图景、叩问人性的棱镜。
张乐平绘制“三毛”的海报 图源：“CCTV4”微信公众号
二
张乐平与“三毛”有很多相似的经历，他曾说过：“画三毛就是画我自己。”在他细腻的笔触下，“三毛”跨越了半个多世纪，不断被赋予新的内涵。
最早问世时，“三毛”还并非人们印象中的流浪儿形象。他穿着圆头小皮鞋等当时上海较富裕家庭才有的新潮服饰，活泼机灵，无忧无虑，演绎着市井生活的幽默片段。当时社会动荡、物资匮乏，这些可爱有趣的小故事以四格漫画的形式刊登在报纸上安信，让读者在关注严肃的国家大事之余，能有些轻松的调剂。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三毛”的形象迅速发生改变。辗转抗战前线的张乐平在救亡漫画宣传队工作期间，创作了多幅以抗日宣传为主题的“三毛”漫画。他意识到：“一张成功的漫画能启示问题，指责错误，把对象分析得十分清楚，像一篇正确的论文一样，使人看了豁然大悟，甚至使人惭愧，头痛，而且更显得欲哭无泪，欲笑无声。”
这一时期的“三毛”告别了纯幽默路线，开始转向深刻的现实主义风格。于是，在《三毛从军记》里，“三毛”成为了“抗战小英雄”。新兵训练期，人小力弱的“三毛”误把酒瓶当成手榴弹、不小心钻进大炮里，闹出不少笑料；上前线作战，又与战友一起夺得胜利……机智勇敢的“三毛”，展现了民族危亡时刻中国老百姓顽强抗战的乐观精神和坚韧品格。
抗战胜利后，“三毛”又变成了一面反映社会现实的“镜子”。1947年，张乐平目睹上海街头的流浪儿童在寒冬雪夜被冻死，悲愤之余，他在《大公报》上连载《三毛流浪记》，流浪儿“三毛”被欺辱、遭盘剥、挣扎求生的悲惨命运，引发了强烈的社会反响。由此，“三毛”这一人物形象真正开始“名震四海”，唤起了社会各界对流浪儿童群体的关注，甚至推动了流浪儿童的救助行动。
1949年新中国成立，“三毛”也迎来了属于他的新生活。《三毛新生记》中，“三毛”上学读书、戴红领巾，真正融入了新社会；《三毛学雷锋》里，“三毛”以雷锋为榜样，积极帮助他人。
进入改革开放后，随着技术媒介的发展，“三毛”从漫画书的平面世界走向了更加立体广阔的新天地。动画片、电影、电视剧、舞台剧、连环画、邮票……这个有着圆溜溜大眼睛和醒目大鼻头的小男孩以更加丰富多元的形象活跃在人们身边，不断讲述新的故事。
电影《三毛流浪记》剧照图源：“上海国际电影节”微信公众号
三
今年，“三毛”90岁了。这个只有三根头发的小身影，从来不是一个过时的符号，而是一直留在每一代人心里，和大家悄悄对话。
就像有人说的：“我们都曾在某个人生阶段遇见过‘三毛’。”祖辈在抗战宣传画里见过他，父辈在电影《三毛流浪记》里看懂他的不易，80后、90后、00后则在连环画、动画片里认识了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不管身处何时、何地，每个人都能从“三毛”的故事里读懂不同的时代模样，收获相通的感动。
“三毛”教会我们，“含泪微笑”是一种生活哲学。张乐平笔下的“三毛”，哪怕面对“天崩开局”，也总能用自己的方式“苦中作乐”。看到餐馆里的烧鸡、蹄髈，他用手画出它们的形状，对着空气“大快朵颐”，仿佛真的吃到了美味；在寒风刺骨的夜晚，他把捡到的破报纸当成棉被，想象自己置身于温暖的被窝中。
不同于时下流行的“丧文化”和“毒鸡汤”，“三毛”总能在窘迫困境中尽可能找到些乐子，不回避困苦的现实，不沉溺于自我麻痹，而是用带有韧性的乐观主义去消解痛苦，通过主动的情绪调节和心态调整，来积极应对生活中的那些风风雨雨。“三毛”让我们相信，只要心怀希望，天就塌不下来。
“三毛”提醒我们，赤子之心比金子还珍贵。小时候，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拯救世界的梦想，总想着打抱不平、守护正义。可进入社会后，很多人慢慢被磨平棱角，遇到事情习惯性逃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三毛”却不一样，他虽然年纪小、个子不高，骨子里却有着不服输的勇气和正直。看到不公平的事，哪怕对方比自己高大，他也敢站出来较劲；有人假意收留他，实则想教唆他当小偷，他知道后宁愿挨饿也坚决不配合作恶。“三毛”那颗未染尘埃的赤子之心，时刻提醒着“大朋友们”，是非对错，本就该如此分明。
“三毛”告诉我们，普通人也有自己的英雄主义。“三毛”做过报童、擦过皮鞋、当过学徒，屡屡被骗，却从未放弃坚强活下去的信念。这种在极端压力下不被压垮，反而能迂回适应、重振旗鼓的意志，让生命在苦难的夹缝中也能开出花来。
“三毛”不是无知的天真，而是看清生活残酷真相后，依然选择从容面对，在黑暗中坚持寻找光亮。他告诉我们一个朴素的真理：跌倒从来不是软弱的证明，每次跌倒后依然能站起来，掸掉身上的灰尘，继续走向远方，才是真正的强大。
如今，张乐平伏案作画的背影已经远去，但那个“头上三根毛”的孩子依然在奔跑。
“三毛”，永远不会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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